当前位置:首页 > 文章·手记 > 正文内容

无法隐居的人

二向箔2023-06-10 16:21:46文章·手记262

作者/毛利

2009年,我在北京呆了整整一年,到最后一个月,我觉得情况糟透了。天气太冷,脾气逐渐变坏,我和朋友在三里屯的小酒吧喝酒,已经没有任何男人给我们买酒。某一天我站上药店的体重秤才发现,男人绝不是好心肠的瞎子,我们只好寂寞地自掏腰包,互相请对方喝一轮。

圣诞前后某天,我穿着羽绒服(暖气不足)躺在出租屋的床垫上,翻着一本比尔·波特的《空谷幽兰》,翻到第五页我决定打包行李滚出北京,也去找个地方隐居一次,彻底地,净化身心,戒掉电话网络各种不良坏习惯。我想象自己从那个飘渺无人的山谷中出来时,已经是个如苍井优一样明亮纤细干净的女孩,而不是眼下这副臃肿肥胖痴呆的模样。

实话实说,如果你漂亮,有人追,买得起橱窗里的名牌包,你肯定不会跟我一样想去大山里呆一阵。当时我穿着羽绒服腾空一跃,先去左家庄的小百货店,买了4个蛇皮袋。一袋子书,一袋子衣服,一袋子鞋,一袋子败家玩意,跟室友打招呼,下个月开始不住了。跟我妈妈打电话说要把所有东西寄回去,她大喜过望说:你要回家了?我说是的,不过回家前要先去哪儿玩一趟。

在收拾房间的过程中,我越来越发现,这个世界真是物欲横流,一个女人居然需要这么多东西,吃的用的喝的玩的,没完没了无穷无尽。我迫不及待地,想要过上传说中的隐士生活——吃得很少,穿得很破,睡的是茅屋,在高山上垦荒,说话不多。这不是存心找罪受,而是像吃惯了红油火锅,热切地盼望着吃几顿白粥白菜。

这一次,我的背包里只有换洗内衣和洗漱工具,一条备用牛仔裤。当天晚上在网上买了一张去云南的机票,既然要住很破的房子,最好还是找个温暖点的地方。

云南冷得要命,刚到大理我就在大街上买了条披巾,不可思议的是,我在人民路碰到一个北京的朋友,我们马上跟在簋街一样,快快乐乐地点了大救驾玫瑰炒鸡蛋风花雪月啤酒。吃完躺在客栈里,觉得屈辱万分,飞跃千山万水,居然还是摆不脱脑满肠肥的宿命。

幸好客栈老板娘说鸡足山有几个小庙,的确有人在那修行。有人插嘴说鸡足山上的庙实在太破,连电都没有,也没信号,一个女的去,有点危险。又有人说干吗不去苍山上的无为寺,那里有一星期的武术修行班,很多外国人去,学点打坐,马步,三脚猫功夫,挺不错的。

我拎着包,在大街上找了一辆黑车,告诉师傅去无为寺。他说六十块我说四十块,最后以五十块钱成交,那天下午大理的天气好极了,晴空万里爽朗无风小鸟喳喳叫,想到马上要跟这个世俗的世界暂别,已经开始涤荡心灵深处的污垢。去的路上相当幽静,一条山路往上开,除了偶尔冲下来辆小面的,连个闲逛的村夫都没有。司机默默无语,我一路看着景色越变越绿,激动得努力控制住情绪。

到达无为寺,背上行囊,在后门碰到两个和尚,正从面包车上卸进口红提,我问他们武术在哪学,他们指了个方向,我边走边想:这群和尚吃得真好,也罢,第一次隐居不宜太激进。

庙里果然有几个外国人,一个金发姑娘热情地问我是不是也来学功夫,她说走,我带你去报名。我跟着她走在曲曲绕绕的小径上,觉得此处甚好,甚幽静,甚是适合短期休养。传说中的武术修行班放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里,几个外国人在里面练着马步,一个面带笑容的和尚看到我问:你是中国人吗?我点头,他随即告诉我:对不起,我们这不收中国人。

是以什么样黯然的心情离开了无为寺?现在我已经记不太清楚,总之就是又气恼又丢脸。走出庙门一看,黑车司机还在那里,我问他你怎么还在?他说这里不收中国人呐,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路都默默无语,他说:你下山吗?我也下去,这回收你三十。

我不可能像比尔·波特写的那样,到终南山顶,找一个无人居住的茅房,就着两袋面粉过一个冬天,我也不可能像梭罗一样,孑然一身跑到湖边自己找个房子住,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跑到一个没网的地方呆几天,感受下脱离世界的感觉,居然因为自己是个中国人被拒绝了。下山后客栈老板娘听说了这个消息,立刻说,那和尚每晚都去坏猴子酒吧喝酒,你要不要过去跟他喝两杯联络下感情?没准就让你去了。不,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去无为寺。

后来我发现想找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住着,听上去很简单,找起来真难,到处都是人,诺顿那样乡下的地方,只要有一个背包客说那里很好,马上整条街都是揣着单反的哥们。一个不太熟悉的朋友跟我说,你可以去杭州乡下,空气好极了,现在人也少,我琢磨了几番,觉得那里没准有郁达夫笔下《迟桂花》的气息,有点蠢蠢欲动。朋友说,帮你打听好了,那里的农家乐一个房间一天收三百,你是我朋友,去一个月给六千就行。

如你所知,我很穷,听到这个消息我甚至后悔放弃了北京两千块的出租屋,其实拉断网线在里面进行一番辟谷运动,没准也能收获大块大块的孤独。不过这种人出现在城市里,看上去都像标准精神病。

两年后,我终于有了一个机会。那一年我无意中去了修行大本营,印度的瑞诗凯诗,大名鼎鼎的瑜伽城,大把和我一样想要由内而外洗洗肮脏心灵和肥腻身躯的闲人,聚集在那。没费多大工夫,就找到了一家ashram,那里没有网,没有电视,没有信号,没有交通工具,离小镇步行需两小时。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铺,一个水杯。在这里既不允许抽烟喝酒,也不允许高声喧哗,甚至连聊天都最好避免。你只需要做一件事,冥想。

冥想的内容还是人类终极问题,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到哪儿去。我对禅学一无所知,正式开始修炼前,蹲在清澈的恒河边,吸了一根印度草烟,那是本地人用烟叶做的,吸着吸着想起王小波写在云南拿这种烟叶抽,一把火燎光眉毛,呵呵乐了。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在冥想上不会有什么出息。

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与世隔绝的生活,我们跟邪教徒一样从早上五点开始打坐,七点练瑜伽,九点散步冥想,中午休息,下午再练一堂,到晚上又是打坐冥想。我本应沾沾自喜,可是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我终于明白这次地方对了,但时机不对。隔壁的墨西哥女人告诉我,她来这儿是因为和法国男朋友分了手,问我,你呢?我说我刚交了男朋友,他很好,在工作。

你想他吗?

想,何止想,我的每一次冥想都成了大段爱情与动作电影回放。于是这一场本该深入灵魂最深处的探寻,因为我满脑子心有旁骛,最终每一分钟,都在眼巴巴渴望回家。

修行结束的那个下午,我兴高采烈,乘了第一辆的士出山,又叫了一辆昂贵的出租去火车站,随后飞也似的,离开了印度。我的男朋友在机场等我,问我修炼得怎么样?

那一刻我只觉得做个普通人已经相当满足,一个人若非碰到大起大落实在犯不着跑到山里拼命冥想,我到底是谁?爱情没收所有清高,当时我只想跟他一起吃红油火锅。

直到这份恋情褪去热情,我才又一次,像回忆亲妈一样回忆那一年在印度,早上湿冷的空气,山中宁静的小道,五平米小屋内的独坐,林间瀑布的冥想……

不过我知道,再一次跑去隐居,只要在门口放块巧克力蛋糕,俗人立刻又能腆着脸跑出来。

毛利,专栏作家。


扫描二维码推送至手机访问。

版权声明:本站内容为原创和部分整理自网络,如有侵权务必联系我们删除,保障您的权益,本站所有软件资料仅供学习研究使用,不可进行商业用途和违法活动,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。

本文链接:https://www.erxbo.com/post/927.html

分享给朋友:

“无法隐居的人” 的相关文章

郊区生活

作者/荞麦每天早晨我们被小区的班车运送到地铁站,在黑暗的地下疾驰半个多小时,到达离公司不远的又一个地铁站。这个地铁站位于医院附近,仿佛是城市悲剧集合体:卖唱的没有手臂的残疾人(总是努力把断臂伸到你眼前)、躺着一动不动扮演尸体的老人(偶尔跟负责收钱的老伴换岗)、一大家族分工明确又长得很像的骗子在这里卖...

四种孤独

作者/陈垦一、外星人当外星人来到地球的时候,没有人看见它们。是的,是它们,难以形容的非生物,我也无从描述。它们既然可以来到地球,当然拥有同样无法形容的技术。它们和它们所拥有的一切,都浑然无形。外星人可以看,用某种方式。当然看得比我们更深,更远。它们在看这个蓝色的星球,以及星球上的一切细节。当然,它们...

闭嘴的时候,我最喜欢你

闭嘴的时候,我最喜欢你

作者/老杨的猫头鹰1人生的噩梦之一,就是不管你在做什么,一米之内总有一张嘴巴,这里嘟囔你一下,那里纠正你一下。而且,你最好不要反驳,否则的话,他的“嘟囔”或“纠正”就会没完没了。李先生四十岁出头,当过几年中学语文老师,是那种“确实会背一些圣人训,也确实很招人烦”的人。平日的朋友圈里最常发的文字都摘自...

二师兄

作者/桑格格来摆哈最近认识的二师兄。二师兄,成都人,中等偏胖,肤白显年轻,一对浓眉毛下面一对炯炯有神的小眼睛,标准蜡笔小新长大版。是个搞收藏的,说上去有点高雅,但是他会用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盯着你的眉心中正,咬牙切齿地告诉你:高雅?我们只有獠牙!他喜欢冲壳子,但是脑壳跟不上嘴巴,逗起来之好耍。我最爱逗他...

热狗

作者/村上龙(王蕴洁 译)“当网球比赛的警卫很轻松。”麦迪逊广场花园的警卫说。“我们的主要工作,就是把黑人黄牛从售票处赶出去,如果是冰棍球或篮球比赛,就很难区分谁是黄牛谁是观众了。但网球比赛就不一样了,即使是买最便宜门票的观众,该怎么说,感觉都很优雅。而且,也很少有黑人看网球。”门票按照价格的高低,...

超能力有限公司

作者/王若虚亲爱的妈妈:不好意思啊得用公司的信纸给你写信,你儿子已经是个穷途末路的超级英雄了,公司网线被断了,手机停机,我唯一的员工、那个会心灵感应的家伙昨天连工资都不要就辞职了,也许明天我就会被爱看《全民超人秀》的房东赶出这栋满是老鼠的商住两用楼。妈妈,我可能快撑不下去啦,辜负了您这么多年对我的希...

发表评论

访客

◎欢迎参与讨论,请在这里发表您的看法和观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