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陀螺

二向箔2023-10-06 09:32:00文章·手记358

陀螺.jpg

作者/钱幸


丈夫的不理解,父母的不懂事,她只能把对理想生活的期望寄托于幻想。就代价而言,精神上开个小差,远比真的付出行动,要小了许多。


“你为什么不说话?”

“我有什么好说的?”

“怎么又生气?”

“难道你不知道原因?”

在五公里的路上,她是不可能哄好他了,要是八十五公里,兴许可以。倒不是说他的脾气跟道路长短有关,但握紧方向盘,久盯同一视野,疲倦和松弛会不期而遇,像一种特殊药物,会降低防备阈值。道路不够长,风景不够单一,他看起来高度紧张,右侧脸肌肉紧绷,瘦削有力。他一定是在充分防御的状态。她是哄不好他了。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出现,也不会从此结束。母亲告诉她,结婚就是一场赌博,赌注太大,一局定胜负。但她并不相信母亲的话,瞧瞧母亲嫁的什么人——困在糟糕的婚姻里四十多年,就像一只蜘蛛困在它寒碜的网里。

但她最好做好准备:今晚他会赌气不吃晚饭,含怨睡觉,高高掀过被单,翻身,绝缘地背对她,黑暗里静得连风吹窗帘都可听清。

他们因为送孩子迟到吵架。她穿好衣服,袖摆露出产后留下的蝴蝶肉,于是换一身。而他在客厅不耐烦地来回踱步。她换好了,发现旎旎没穿短裤就穿了鞋。她慌忙给她换,旎旎又踢腾,他又埋怨,天气又热,她急出一身汗,好歹给旎旎穿好。她想再换一身清爽上衣时,他干脆怒发冲冠,乓的一声关了门,先下楼为“净”了。旎旎大哭,她也很想坐地上,干脆不下去。但钟表走到了七点五十。八点十分是孩子吃早饭的点儿,没必要为一场琐碎争吵而耽误孩子的早饭。她抱起旎旎,下了四楼。他坐在车里的样子像一个伏击敌人的狙击手。他没给她开门,她敲了窗户,他看了她一眼。她又敲,他才开。他就是这样。她是婚后才清楚见识了他的脾气。当时她已怀旎旎。就像母亲说的,她已下注太大。

结果在路上,他过于自信地绕了路,本来十分钟的路程被拉抻为二十分钟。堵在车流中时,她看着窗外。“你看,我们平了。”她说。

“你什么意思?”

“我的意思是你干吗选择这条路,你难道不知道这里高峰期会堵车吗?”

“要是你早点换好衣服,这条路就不会堵。”

“要是你选择原先的路,早到了。”

算了。他们夹在车跟车的空隙里。热汗让她的衣服湿润伏贴。原先她不容易出汗,产后,便打开了毛孔。她旋开空调。他关掉。她又旋开。旎旎不安地在安全座椅上拧来拧去。他又关掉。车动了。窗外吹过一阵暖风。他们总算穿过了清晨的喧杂,穿过了庸碌的日常,驶到了幼儿园,像一对标准的恩爱夫妻那样跟孩子挥手告别,微笑转身。

送完孩子,他们原计划去她父母家,主要商量房子拆迁问题。他们市中心的房子又老又小,只有四十多平方米。她正是从四十多平方米中成长起来,如遇拆迁,他们也许会获得一比二的房子。但对于过分狭窄逼仄之地,两倍之大也不意味着宽敞。便利的优势却取消了。他们准备跟父母商量这个事,如何让懦弱了一辈子的母亲强硬起来。

但现在,还处于吵架的气氛中。那气氛像两个不安的巴掌,扇过两人的脸。她不可能知道,结婚在诠释朝夕相处的快乐时,同样赋予了无可逃遁的恐惧。他在路边停下,是一家他们常去的连锁肉店。他什么也没说,她知道,他是让她去买肉。因为他从不空手去岳父母家。不空手不代表慷慨,有时是因为生疏。

琳琅的肉食,都像是动物的一部分留在这里了。她要了一点这个、一点那个,注意不要花费超标。他心里一直有一条花钱的上限,他不用做脚注,但她能感觉到。结果付钱时遇到麻烦,她忘记带会员卡,优惠用不了。店员的头抬起来,后面还有两个男人排队。她的不安又变成一股热汗顺着脖子淌下。

“用我的吧?”最后面排队的男人说。

“这优惠一天只能用一次。”店员的声音很刻板。原谅她吧,她只是个卖熟食的。

她刚刚被点起来的喜悦又一瞬间熄灭。但那人微笑,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冰柜。“其实我可以明天买。”他说。低头把卡号报给她。

“哎呀,可那样不麻烦吗?太感谢你了。”

男人长得不错,干干净净,三十五岁左右,也就是说,跟她差不多大。他的卡装在一个黑色卡套中。身穿运动服,全身清爽,睫毛很长。贴近她时,声音里有一种绵绵的松软。他出了门。

她收好袋子,回车上,他拿过去看了一眼标签。放到后座。这时候,她看见那男人也坐进了一辆白车,开走了。她的视线一直盯着。

假如她刚才要来他的电话号码,会怎样?

她会说:“我太感谢你了,你的号码是多少?我可以回家把我的优惠卡给你。”他点点头:“好呀。”然后他们会交换电话。晚上,在她丈夫背过的身后,她给他发短信:“不好意思,这才想起来。我的卡号是……”黑暗中屏幕亮起来,结婚后她还没有过这种期待,像含辛茹苦钻木等待火苗升腾起来那一刻。他说:“你拿去用就是了,反正我一个人住,也用不了。”为什么他要告诉她他一个人住呢?这是不是种暗示——这几乎已经是明示了。但是似乎大家都知道已婚女人像什么——久旱逢甘露的寂寞难挨。但是她也不会再给他发什么,她不能透露得太多。

另一个日子,丈夫出差。她一个人买肉准备去娘家过几天“懒日子”。没有丈夫,日子清爽得像回到单身。他们又一次打照面,她进门,他正好准备结账。她说:“等等,这次一定要我来。”他又露出温和的笑容,那笑容像是开水沸腾后刚刚好凉爽下来——好等你一饮而尽。“那好吧。”他们出门后,互相看对方的塑料袋里装了什么。他买的牛肉,她买的打折的带鱼。他说他特别会炸带鱼,秘诀是酒和藤椒。她不相信他能比女人更会做饭,但是他那种快活的神情让她想笑。

他的公寓非常精巧。三楼,一窗之隔能看到市井热闹。他做饭,她打打下手。“剩下这些酒怎么办呀?”他摇晃着他的秘诀。他们一人倒了一杯。傍晚的微风吹着沙黄的窗帘,像撒哈拉沙漠在响。“你怎么不结婚呢?”她问他。这个问题并不过分,而且暧昧得恰到好处。

“我一直遇不到合适的。”这也是标准回答。标准,但并不诚实。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合不合适一说,最后,所有人都找到“合适”的了。有时候,“凑合”也会擦出“合适”来。他说:“我生了一场病,相恋十年的初恋弃我而去。”表情痛楚,眉目间看到那道竖线。这样不好,相恋十年会形成一层隔膜,将其他女人都杜绝于外。他说:“我一直在国外,又不想找个外国女人结婚,今年刚回来,没想到这里这么早就结婚。我都成了怪物了。朋友给我介绍的不是离过婚的就是完全不懂事的。我想说,成熟女人到底去哪儿了?”

完美。她看了看表,傍晚七点是一个非常好的时间,天空自动降临到大地,达到混沌,这种混沌是预示着什么又催生着什么,把原来的边界都抹掉了,重新出发。这时候电话响了,丈夫的声音低沉地传过来。天空恰如其分地下起了雨。那层混沌又千丝万缕地连起来。她不得不告别了。

 

母亲正在絮叨居委会的通知。父亲抢着说话。母亲呵斥他,像是呵斥一个五岁的小孩。父亲委屈地坐在他们对面。

“要强硬一点,跟前面几个相同情况的邻居统一起来。”她说。

“可是咱们凭什么强硬?”母亲说。

他无动于衷地玩着手机。她捅了捅他,他咳嗽一声,清了嗓:“拆不拆又不是咱们说了算。该拆就拆。”

母亲的嘴发抖,她注意到了。她想母亲恐怕是想早点离开这个蜗居,越早越好。但是旎旎上学的确是个问题,他们又没有钱。自从她辞了面包店的工作,“钱”提升到了家庭成员的地位。她专职在家里做小面包。做生意是这么回事:你看着别人做,觉得“简单”这个词就能诠释了,到了自己,不是时运不济就是点儿背得不行。她瞧见手上粘着一块泛黄的面糊,把它擦到椅子上。

母亲说:“可是换了的话,房子能大一点。也方便帮你们看老二。”

她皱了皱眉:“没有老二的事儿,我们没有这个计划。”

“为什么?”母亲说。

“没有为什么。”她说。她向丈夫寻求同盟。他低着头,看着被镜子包围的四面墙壁。她能看到他眉间竖起的那道线。原先,她会在吵架时见到它,现在它已经成了固定节目,笑的时候也竖起线,尽管他笑的时候屈指可数。

“冉为民,你们不要老二吗?”母亲把问题转移给了他,似乎明白这个家里谁说了算。母亲一直有这个本事,对家务事一针见血。

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共同面对这件事情。

“这不是在商量嘛。”

她看了他一眼。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倦怠,一到岳父母家里,他就会准时上演这个表情。她预见到回程的吵架。幸好他们现在有车。结婚当晚,他们没有车时,拎包去银行存钱。路上又吵架,那是头回吵架,内容早已忘干净,但记得愤怒的余痕。她掏出一沓钱,哗地撒到午夜的长街。钱迎着风打着旋,轻轻飘起来,那么没重量。她站在路中间,等着什么人不长眼把她撞死。但在那之前,最好他能醒悟一点,哄好她,那样他就不会“人财两空”。他也是那么做的。于是新婚夜,从两个人蹲在大街上捡钱开始,她一直用大腿内侧压着自己的红色敬酒服。要不然裙子就跑到屁股上了——此后,他们一直过着妄想能“捡到钱”的生活。从那之后,她再也穿不上那条紧绷的旗袍,或者根本没有场合能穿。那天他们损失了二百块。他们一直把那二百块当作一种鞭策:吵架破财。但是不吵架,怎么把日子和缓地过下去呢?有车好就好在,再怎么吵,车窗外就是车窗外,车窗里就是车窗里,损失变少了,次数也相应增多。没办法,事情都是两面的。后来,随着要孩子的不顺遂,他们争吵就更多了。后来为了调养身体,她从面包店辞职。有一天,她衣着清凉穿着洗旧的围裙,他从后面抱住她,那是他们婚后达到的另一次顶峰。算是分水岭,这次浪漫导致了一次实际的附属物:旎旎。从有了她开始,他们之间又变得清汤寡水。

 

“我有一把伞,送你?”语言陷阱,她会想,是送她伞,还是送她回家?“其实我观察你很久了。”出了门,他说。

“我哪有什么值得观察的。”她看着自己被雨沾湿的皮鞋。

“像不像它们在开交响乐?”“什么?”她问。“就是云啊,雨啊,乒乒乓乓,砰砰咣咣哗哗……”她抬起头来:“我在学校的时候学过打鼓。”为什么要提到打鼓?“打鼓?就是那种架子鼓?”“是呀,我打得很好,我节奏感还是不错的,后来没那个心情了。”

老天爷,进行不下去了。现代人都怎么调情?她往回走,但他跟着她。她确认了这一点。她抬高了声音:“对不起。”她转身看着他,“你好,我想说,我们并不认识。要是你很丑或者你并没有帮过我,我可能会骂你变态,如果你跟着我我会报警。但是你真的一表人才。我又老又丑又穷,还早早昏头昏脑结了婚。你这样跟着我,到底图什么?”他竟然继续在笑。这样下去,她可能会把他当成一个傻瓜。她抬高嗓音:“我说的是真的——我一点儿也不好看,因为羊水过少,我做的剖腹产手术,我的肚子上是一片片的瓜皮,还有一道疤。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穿泳衣了,你在笑什么?”

“你不丑,你的疤也不会丑的。它什么样儿?别介意,在国外我学过一点西医。”

她快速向四周打量,掀起短褂。

“噢,那恢复得很不错。真的,像一张地图,你看,那一道道瓜皮——那些道路,条条通向你的心,你那么善良的好心。”他声音低沉下来,“你原来是不是在面包店干过?”他突然问。对了,这就对了,这就说明了为什么他能从芸芸众生里挑出她来。“我原来买过你的蛋糕,前年出差时,倒霉得要命,我手机钱包都给人偷了,准备走回单位宿舍。那天好像是端午吧,一路张灯结彩,我饿得要命,而那个蛋糕店飘来的香味太浓了。”她会惊讶地仔细打量着他。他继续说:“我太狼狈了,把兜里的五块钱给你,说看着给我个面包就行。后来我看清,就五块钱,什么都买不起。而你呢,体贴地劝我买那些临期面包,你说那些其实很好吃,而且优惠。你说你自己就买这个。”“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包。”他说。好了,加以诠释,缘分这个东西的玄妙,上一瞬间你被生活压折了腰,精疲力竭地单纯为了活着而苟且,下一秒你以为你历尽千辛,所以有权利偷食人间禁果。这男人就在上个瞬间和下一秒中间出现,连0.1秒也没错过。她就是这时转过脸来迎上他的目光,她感觉到他伸手握住了她,脑袋里一阵遽响,掺杂着说话声、气喘声、锅碗瓢盆奏鸣曲——简单地概括吧——中年已婚女性悬崖勒马的声音,但,也许是鞭策?

 

晚上,他脱下鞋打鞋油。旎旎拿着姥爷赶集买的二手的塑料小陀螺。他放下鞋油,把玩具抢过来:“跟你说了,有细菌。”他看了她一眼,她正和面。有个女人要了四十八个小兔子面包,给她的孩子在庆生聚会上用。她用胳膊肘擦掉了眼角的面粉,但只是糊上了更多。见他走过来,她说:“那女人竟然要四十八个小面包,四十八个!”

可他说的是:“说了别拿她姥爷买的玩具。说几遍了,你就是不听。”

“他已经买了。”

“他就是这样,日子越过越差,因为他宁买烂杏一筐,不买好桃一个。”他说。

她放下面团,搓着手指缝:“然后呢,我就该伤了他的心,然后这个世界上就没一个人关心我对吧?”

“我看你是找茬。”

“我说不过你。论辩论,你是第一。但我们这日子也就过成这样了。”

“你有什么不满意?”他的脚微微踮起来,显得比他本身一米七的个头高一点。但还是比她矮一点。“我们买了车,买了房。有你住有你穿的,要不呢,你还在四十多平里窝憋着!”

“你真伟大。你知道吗?贷款买车买房,好像谁不会跟银行苦哈哈求情似的!”

他一下把攥紧的陀螺朝她脸上扔去,陀螺擦着她的脸,撞墙上,又不知碰到哪里了。旎旎哭起来。尽管她的哭声一直都很像是“哈哈哈”。她小时泪腺不发达,要分清是大哭还是大笑还得费点力气。现在他们都很清楚,他们在孩子面前吵架太多。但是还没有办法。她说:“你发完脾气了吗?”烤箱响了,她把一盘面包放进去,回来揉面。他还站在那里:“不要二胎是什么意思?”

“我以为你知道,就我们这个条件,养一个就够困难了。旎旎的生日你就只能给她买个气球。而且我生意刚起色。”

“生意?”他说,“你把这个叫生意。这种兔子玩意儿?一周卖出去几个?”

“四十八个。我今天晚上要做四十八个。”

他说:“你就是做四百八十个也发不起家。你就是做四千八百个、四万八千个……”

她发狠揉面,控制不住掉了泪,啪嗒啪嗒往面里跑。她擦干眼泪,继续揉,假装揉的是他的脸,他的五脏六腑。

 

她告诉他,她丈夫如何羞辱她。他们坐起身来,喝啤酒。啤酒是从冰箱拿出来的,凛冽爽口。她赤裸的身体一半摊在床单上一半立起来。胸部没有因哺乳而下垂或者乳头粗大,所以她露出来。他抚摸着她的瓜皮纹路,枕着她厚实的大腿。

“要不你离开他?”他说。她承认她千百次想过要离开丈夫,千百次。在她发疯了控诉他而他一言不发时,她的念头里甚至有掐死他这一项,就为了不想见他们离婚后,他再跟别的女人在一起。

他把手机放进她手心:“打电话给他,告诉他,他是个傻货,他错过了全世界最好的女人。就这么说。”

她摇摇头。目光越过窗户,看见房顶堆满了慢慢坠落的雪花。“我们也不是都不好的。”床头挨着两排光洁的暖气片,无声地发出温暖,她两个胳膊交叉抱住胸。“那时候我在面包店。我妈就希望我找个条件好的。她总说‘条件好的、条件好的’。好像条件好的能看上我似的。她给我介绍相亲的男孩离我们家不到五条街,是两层小楼的房主的儿子。我妈带我走过去:‘看,要是嫁给他,你就改变命运了。’真的,你别笑,她就是这么说的。那男孩刚转业回来,上一个女朋友把他甩了什么的,反正他挺低落。我知道他是个好人,这点毋庸置疑。但就是不来电。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。反正提不起兴趣。别笑,当然你理解的那个意思也没有不对——打电话很快就不知道说什么,而且我宁愿一个人待着。对了,他约我出门,我都不洗头发。但遇到冉为民,对了,他叫冉为民。我们就从晚上八点聊到隔夜一点。一见面我就要洗头发,把头发洗得又飘逸又香。你问我们怎么遇见的?是在同事婚礼上,他加了我的人人网,我们一打起电话就没完。我妈推开我的门,吼我,意思是要遵守妇道。但我只是在相亲,突然我就明白了,我不能跟那个男孩见面了,就算我不能跟冉为民在一起,我也不会选择他。你看爱情是这样,它一开始是一种原始冲动,没有冲动,就没有爱情。对不起,我是不是说多了?你怎么不说话了?”

“你还要我说什么?”他冷淡地说。屋里的暖气似乎停了。她觉得冷。她穿上衣服。他看着她。她裹上大衣还嫌冷。双手放在暖气片上,她摸到了细细碎碎积攒了一个冬天的灰尘。窗外下着的雪在黑暗中更汹涌了。这是学生时代老师教的办法——气氛烘托。她想,也许外面并不比屋里冷。

 

她送那四十八个小兔子面包过去。第二天接到电话。

“你好,谢谢你呵。”对方说,“面包小朋友都分享了。个别有点咸。”

也许是眼泪的味道。她应该把这个面包重新命名为“伤心的兔子”。

对方又说:“对了,我家宝贝吃到了那个礼物。”

“什么礼物?”

“啊?那个陀螺,难道不是幸运抽签吗?小时候妈妈在水饺里包一枚硬币,谁吃到谁好运,我以为是这个。”

她盯着桌子上摊开的面粉:“对。是幸运签。”

“吃到会有什么?”女人咯咯笑。

“会有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一张连锁店优惠码。你们家离那儿挺近。”

“好吧。”对方声音沉下去,但很快又浮上来,“其实那也不错。毕竟是个幸运签。”

“对,而且那家的带鱼很新鲜。你什么时候方便,我给你送过去?”

接孩子放学的路上,他停在路口,她下去送券码。

她出来时,恰好遇见——正是跟她共享过券码的男人。但他并没空着手,反而挎着一个貌美娇小的女孩。她盯着他,眼里险些磨出火光,直盯着他们转过弯。她紧走两步,撵在他们身后,她听到他在笑,而女孩扬起脸来,天呐,脸上的辉光和快活满得溢出来。

她浑身颤抖,垂着的手攥不成拳头。她掏出手机,作狠要删除这一切,删除了他,删除了他的号码,删除他的短信,删除——她划了一会儿手机,抬起头来。

八月响晴的太阳照在她身上,多么幸运。她伸出手,攥着的是那女人交还的陀螺。这是一只幸运签。

她回到车上。旎旎接来了,扭动着身子。他看着她:“你高兴什么?”

“我乐意高兴。”她说。

他也笑笑:“我也乐意你高兴。你高兴多好。”

车开动了,一直开下去,开到冬天下雪的日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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