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巡演

二向箔2023-03-16 17:13:49文章·手记414


作者/沈大成


他在的时候,她到后半夜就睡不着了。

冬天比较难捱,但在这样不冷不热的天,大自然脾气温和,保障着生命,令流浪汉也不致倒毙街头。她感觉自己不睡也不会死。

身边躺着一具比较大的身体,床垫向他那边陷下去。一道月光钻过窗帘之间的缝隙,箭一般射在天花板上。而他的呼吸是很沉稳的,他既没有被月光之箭射醒,也不受狭小的床打扰。

在他坦率的睡姿旁,她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容身了,这就是她醒过来的原因。

她起来上了厕所,喝了一点水,在家里空旷的地方徘徊了几下,跑到窗口眺望对面的房子,又玩了一会手机,他一点也没有醒。后来她重新把自己放在床上剩下来的小小一块地方,约束着手脚,如同商品放在盒子里有一定的规范。于是她更清醒了。她想了一些解决不了的杂事,感到半夜真是太好了。

如果现在是白天,像他们平常做的那样,两人也躺在床上,从床边的小凳子上摸过零食来吃,或是拿几封读者来信随便看看,或是从午睡中刚刚醒来说说话,他免不了会提一句:不如换张大一点的床。

他有时还会说他来出钱,走,我们立刻去买!但他其实没有立场说这话,这是她的家,他不过是偶尔来住一下。

他的行李箱摊开,放在墙角,换洗的衣服、洗漱用品和装着演出费的信封缠作一堆。每当他所在的儿童剧团来附近的城市演出,紧接着,这个行李箱就会出现在她的家中,过上一阵子才会离开。好像他是来附近的剧场巡演,而行李箱是来她家里巡演。

一年多前,她去采访来演出的那个剧团,老团长聊了几句有事走开,留她一个人在后台一间狭小的化妆间等了又等。她猜想发生了什么事。也许是后台复杂的地形困住了老团长,他再也无法按原路线返回找到自己。他疑惑地打开一扇化妆间的门——化妆间的门全都一模一样——唉不对!他又打开旁边一扇,唉还是不对!然后他挠挠头,放弃了找她的打算,自顾自走掉了,反正自己一开始跟他说明这只是一篇小报道。

正想到这里,一个整副身体装在恐龙服装里的人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,他一进房间,房间就满了。他问她有什么事,他又陪她等了一会,他说你喝水吗,接着从墙角的纸盒里拿出瓶装水递给她,抱歉,他说,他举起自己的恐龙前爪,没办法为你打开。他们都笑了。他把连着长长嘴巴的恐龙头套往后拉,露出青年人的脸,然后他谈起了自己在剧中的角色,是一头食草龙,为了维护和平,差点在霸王龙的攻击中死掉,而台下的孩子们热切地大喊,于是他一跃而起,征服了霸王龙,并和它成为最最好的朋友,孩子们拍起手来……他们又聊了更多,时间超过了她采访团长的。

第一次将他带回家,他站在床前环顾四周:你家里还真是……

……不大。她接着说。是啊。他点点头。

她向他介绍了房间的设施,以及家具和家电的一些使用小机关。她还向她介绍了家里的几条路,闲着没事时她分别起了名字。沿着复兴中路可以到达厨房,去厕所必须经过五原路。床和低柜之间是整个家中最窄的地方,宽不到40厘米,人只能侧身而行,在她家的地方志中,它起初叫小路,后来改成雄伟的名字:中华大道。至于最大的空间,在床的一侧,沙发的前面,那块区域,她叫它人民广场。

在他来过几次后,中华大道再一次更名,成为“虹桥路”——那正是现实中,机场通往市中心的那条真实的马路的名字。他每次到了她所在的城市,先是沿着虹桥路到达她的家,然后又沿着虹桥路到达那张床,床旁边就是人民广场。

不行啊,床再大的话,人民广场就要变小了,这里再也没有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了。她很为难。

而且平常住着自己一个人,床很大,人民广场却很小,这难道不有点傻吗?这是她只在心里面想的话,她觉得一旦说出口,就像是在明确表态,自己的家拒绝改造,因为常驻居民住得烦恼。于是,谈话可能就要滑入另一个层面,谁也不想那样。

他来的频率不定。有时一个月两次,有时好长时间不来。而她帮他们收观众来信。小剧团四处漂泊,像吉普赛人的组织,听说他轻而易举地就说服了老团长,同意把她家变成通讯处。

有时,她去厨房烧饭,在复兴中路上读一封来自成都妈妈的信,信中表扬演犀牛的演员,演出前他友善地让孩子摸了角。她走过五原路,坐在厕所里,读一封南京小朋友画的信,上面画有不少蓝色物体,这名小孩最爱蓝精灵,对把身体涂蓝的演员表达了热爱……这样,就算她没被特别告知演出路线和剧目,也能将剧团的行程拼凑出个大概。她坐在床上,把脚放在虹桥路的时候,读的信最多。另外,在写稿间隙,她坐在人民广场为一些观众回信。

时间就这样不断过去了。她有时想,和朋友们相比,自己的生活是不是不正常啊?不知不觉中,自己成了一个寒酸小城的城主,等待一个巡演的穷剧团到达,而剧团一来,谁也无处容身,在窘境中紧紧相处。

就这样好了。

这时,月光之箭射过虹桥路的上空,他的行李箱摆在人民广场,她睡在弹丸之地,睡也睡不着。她再次感到半夜真是太好了,什么问题都可以不理,什么事情都可以过几个小时再谈,逃避人生有很多地方可以躲,时间上还是半夜最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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